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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二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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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二周目

◎搖滾樂見習◎

那天之後緒方梨枝稍微變得溫順了一點。

很難形容這具體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總之就像緒方梨枝是一頭因為太過於珍惜而被捕捉起來的美麗野獸, 而五條悟是趕鴨子上架,被命令【總而言之,這段時間裏面你必須得照顧好她】的臨時馴獸員。

在此之前兩個人的經歷真的是磕磕絆絆,她們兩個的關系能夠變好, 就算五條悟再怎麽自視甚高, 也只能夠承認更多是運氣使然,而不是他自己在馴獸方面究竟有什麽樣的技巧。

而運氣又不會常駐在某一個人的身上, 這就導致有的時候緒方梨枝稍微親近他一點, 這一點很快又會被五條悟自己的所作所為搞得更加離他遠去。

但總而言之, 現在她和他兩個應該屬於更靠近的階段。

緒方梨枝之前說等到這次的比賽得到勝利之後,你就把我送回醫院——我不想要再跟你繼續生活了。

但是在那之前, 兩個人在必要限度之內的交流稍稍變多。甚至有的時候五條悟朝她走近,緒方梨枝都不會再往後退一步,躲到什麽東西後面了。

這也算是兩個人之間的一小進步。

在那之後五條悟稍微對她提出了一點建議,於要一起參加比賽的樂隊團員的意見。

他說“你彈的曲子是不是太冷淡了一點?”

妹妹聽到這句話之後就擡起頭來去看他。她那時沒在練習——手上還是有傷口, 緒方梨枝當時說是等到傷口結痂了, 等到手變得粗糙之後就不會再受傷了,但是怎麽可能真的讓她這麽做。

五條悟當時就差沒有用繃帶把她的手捆成木乃伊, 告訴她這只手之後不許動了, 現在還是不讓她練習,只是偶爾讓她背背曲子。

現在算是緒方梨枝的休息期。

五條悟今天早上起來的很早, 並且一起床就到咖啡店裏面,緒方梨枝知道這是他用來躲避她的臨時據點, 也不以為意。

只是沒想到他很快就上來, 並且懷裏面還抱著一堆猶如小山——都可以去開店了的唱片。

房間裏面就沒有演奏唱片的機器, 五條悟又叫了萬能的客房服務。

很快連機器都已經齊備, 他把其中的一個唱片盒放到桌子上, 然後摁著唱片機,問緒方梨枝,說“你彈的曲子是不是太冷淡了一點?”。

緒方梨枝露出了有點不以為然的表情。

五條悟知道,這種時候如果他說出來的下一句話不能夠打動緒方梨枝,她估計會當成風,直接讓它掠過自己的耳畔。

他再接再厲,“你的曲子彈得很好——技巧很好,也有一些地方讓人被打動的。”

“但還是很無聊啊,你自己不覺得嗎?”

“……”聽到這句話之後,緒方梨枝就突然就把頭給轉過去。

她應該是被那一句‘無聊’給刺傷了,皺起了眉,露出了有點攻擊性意識的表情。

如果這種時候她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只貓——五條悟很多時候都覺得妹妹比起一個女孩子可能更適合做一只貓,那估計就是把上半身壓低,隨時準備要沖過去撓他一爪子了。

五條悟假裝沒有看到。

他繼續說,“這樣不行。你沒有聽過其他人是怎麽演奏的嗎?”

“哪裏有面無表情的就低著頭在那裏彈的,你又不是在彈鋼琴。”

他這麽說之後緒方梨枝陷入沈默,五條悟心裏面想會不會說的有點太超過。

但是他說的也是真的,也不知道緒方梨枝之前是怎麽做的,反正她彈吉他的樣子一直都是很冷靜,低著眼睛輕輕把指尖按在上面。

高速的區域的確也有高速起來,但是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能夠讓人情緒高漲的表情。

搖滾演奏者通常來說不管觀眾是什麽樣的,自己應該先被這首曲子打動才對,但是緒方梨枝非常克制,非常肅穆。

她把自己當成一個管子,是讓樂譜流過管子在樂器上面得以重現的道具。

以前緒方梨枝簡直就像是溝通人類與上天之間的巫女,鋼琴曲在她的手下能夠演繹出別具風味的特色。

但是這對於搖滾樂來說是不太靠譜的。

她的曲子的確有和全世界所有吉他演奏者都截然不同的風味。但是只要看上一眼她的表情,那些已經沸騰起來的血液很快就會冷卻。

他說“你從來都沒有看過別人演奏搖滾樂嗎?”

“……”那邊又沈默一下。

然後妹妹突然擡起頭來問他。

她說“搖滾是什麽?”

“…啊?”

五條悟稍微楞了一下。

“我是說披頭士之類的。”

“披頭士…”緒方梨枝又像是鸚鵡學舌一樣的重覆了一下這個詞。

然後用手指著旁邊桌子上面的唱片,唱片的封面是一個手裏拿著吉他,頭發燙成大波浪,很狂放的把嘴對著麥克風的男人。

她說“我剛剛就想問了,你把這些拿過來到底是幹什麽的?”

“之前我見過的那些鋼琴唱片好像不是這樣子。”

“不不…所以說就是披頭士搖滾之類的。”這下子五條悟也開始變得磕磕絆絆了。

他覺得這已經不是什麽教給她吉他的人到底是怎麽搞的之類的問題了,而是緒方梨枝之前在學校裏面學音樂的時候到底是在學什麽呢?

就算再怎麽沈浸於鋼琴的世界裏面,也不可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緒方梨枝理直氣壯的說。

然後又默默的低下頭去。

她的手指還是被繃帶松松地纏了一圈,那些白色的繃帶和緒方梨枝的手臂處的肌膚比起來,也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蒼白。

她低下頭來看著繃帶,被那些東西纏著,她的手指沒有辦法很好的感覺到外面,但是也有一種奇怪的被包裹被保護起來的安心感。

她說“我之前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名字,也完全不知道要按照別人的什麽方法。”

“如果說你是想要那種風格的曲子,那我建議你放棄我,去找其他人來好了。”

她絕對是又生氣了。五條悟心裏面想。

但是這種時候比起跟著她一起生氣,他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說你不知道披頭士?”

“……”

“那麽其他的這些…”他口中又念出一連串的英文名字,都是五條悟在下面的咖啡館裏面聽到的唱片相關。

搖滾樂他以前或多或少的也會聽,但總還沒有到會了解那些樂隊的名字和他們生平事跡的程度。

在咖啡館裏面也都是他覺得緒方梨枝那家夥雖然說是在玩古典音樂,但是估計對這種東西也會挺感興趣的吧,以為能夠跟緒方梨枝的領域有相當一部分重合,所以才去了解的。

他念出來的每一個名字,緒方梨枝都只是非常幹脆的搖頭,搖頭到第4次還是第5次之後,她幹脆放棄跟他說話了。

轉而把床上的枕頭給拿起來,抱到了自己的懷裏面。

枕頭的一小塊擋住了她的半張臉,看起來她是準備用這種東西當做兩個人之間的阻隔,徹底拒絕跟他說話了。

五條悟嘆了一口氣。

他由衷的說“你怎麽會無知到這種程度啊?”

#

妹妹徹底不理他之後,五條悟又用類似於旁敲側擊的方法繼續跟她打聽,打聽出來的情報讓人非常意外。

緒方梨枝不了解的不僅僅是那些搖滾樂,她簡直就像是《1984》裏面遭受文化管制的可憐國民,所有被家長和學校共同認為是【有害】的東西,緒方梨枝基本上都不知道。

甚至臟話緒方梨枝基本上是處於完全聽不懂的狀態,像是第一次聽到外國的語言一樣,如果不配以相應的動作和語氣表情的話,那就完全無法理解是在罵她。

但是在五條悟連續三次趁機罵她之後,緒方梨枝稍微露出了有點氣惱的表情,踢了他一腳。

那一腳倒是實打實的痛,看來這家夥也不是徹頭徹尾的蠢。

她知道每個人活到一定的程度就會死,也知道如果把刀子刺進別人的身體裏面人就會流血受傷,但這也都是僅限於緒方梨枝【知道】的行為,她還沒有想過自己去實施這種事情。

所以如果說有人試圖去打她,妹妹根本就不可能反抗,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抗。

她只會閉著眼睛,然後抱著自己縮成一團而已。

五條悟知道這一點之後,稍微沈默了一下。

在第一周目的時候,他對她做的就是這樣子的事情。

他把她從沙發上面提起來,妹妹的身體很輕也很小,她的雙腳甚至都離開地面,她的脖子從後面開始被領口勒著,呼吸困難。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她有呼吸道疾病,但是處於這個姿勢的緒方梨枝應該會覺得很惶恐,但是那個時候緒方梨枝也沒有跟他說些什麽,只是用沈默來護衛著自己。

五條悟感覺到自己的確做了一件錯事。

但是在這種時候,已經不能再對妹妹道歉了。

第一周目的時候打開門,緒方梨枝在她的房間裏面看血/腥電影,她房間的錄像帶基本上都是這樣子的東西,估計是之前織作碧過來做客的時候送給她的,大多是在那種連字幕都沒有的外國電影,不確定緒方梨枝看不看得懂。

不過她應該完全把它們當成發生在異國,或者說是發生在異世界的事情了吧,因為在她的現實中完全出現不了這種事情,或者說就算出現了緒方梨枝也會視而不見。

差不多就是這樣子的女孩子,五條悟心裏面想,他看著緒方梨枝,她有著白色的皮膚和仿佛要在光芒下融化的耀眼銀發。

她的眼睛是藍色的,隨著看著的東西不同,這種藍色會或多或少的有一點變化,但也像是波光粼粼的人類尚未踏足的大海,一片純潔無瑕。

就是這樣子的女孩子,她今年十四歲了。

正常人是不會這麽一無所知,這麽純潔的活到十四歲的。

這是因為她之前所上的學校就是號稱【會培養出不讓家族蒙羞的女子】的貴族女校。

這種【不讓家族蒙羞的】女生,從學校裏面出來的最好去處,才不是去什麽公司裏面任職或者振興什麽家族事業,而是找一個父母認為可以的丈夫迅速結婚。

而父母對於緒方梨枝的期望基本上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她嫁一個‘好男人’。

緒方梨枝作為鋼琴家的前程,她的美貌,她的那些希望,全部都是依附於這一點的。是能夠為她的履歷錦上添花的小首飾,而根本不被認為是緒方梨枝自身的才能。

她像是被放在玻璃魚缸裏面培養的魚,雖然說生活的很透明很幹凈,但是只要稍微往魚缸裏面放一點臟東西,當天晚上魚就會痛苦的游動一整晚,然後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就只能夠發現她的屍體。

因為就是這樣子的女孩。五條悟想。

但是為什麽非得變成這樣子不可?

他看著緒方梨枝,而妹妹這種時候已經把臉藏在枕頭後面,額頭抵著枕頭,暫時不願意跟他說話。

五條悟輕輕的把枕頭從她的手中抽出來。

緒方梨枝的右手沒有什麽力氣。但是他特別註意不要讓枕頭往她的右手那邊靠——他暫時不想提醒緒方梨枝這件事情。

而是單獨的伸出一只手跟她還算有力的左手較勁,枕頭還是被他輕輕抽了出來,然後他把它放到床上。

現在沒有東西阻隔,但是緒方梨枝的手依舊像是抓著什麽一樣,擋在自己的身前,她的頭也低著,能夠看到她白色的額頭和漂亮得不像話的五官。

她的眼睛好像在看著地上的某一個區域,大概是在看著地毯的紋路,或者說更後面木地板上面的一圈一圈的圓環吧。

五條悟伸手把她的頭發撩到耳後,露出她白色的,屬於音樂家的,比所有人都敏銳的耳朵。

緒方梨枝的耳垂在被他的手碰到之後,“……”,她的嘴裏面發出了一點點的聲音,然後終於轉過頭來看他。

耳垂是她很敏/感的地帶,音樂家這地方都很敏/感。

五條悟沒起身,從唱片山中隨手抽出了一個唱片盒,運氣很好,就是他最想讓緒方梨枝聽的那個。

他說“總之先從這裏開始聽吧。”

“我會為你打開新的大門。”

緒方梨枝當時看著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有點抗拒的嗯了一聲。

五條悟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主要是趁機在手碰到她的耳朵的時候用手指蹭她。

這時候妹妹又發出了類似於後頸被突然冰住的貓一樣的聲音,但是也不敢這種時候低頭——五條悟的手還放在那上面呢,現在低頭也只不過刺激更大而已。

他把手收回來的時候,緒方梨枝的臉已經徹底紅完了,她的眼睛隔著薄薄的劉海瞪他,五條悟倒是沒有理會她,心情很好的站起來去把唱片放到唱片機裏面。

他當時仔細的考慮了一下a面還是b面,但是最後還是決定順從心情。

緒方梨枝依舊坐在地上,反正星級酒店每天都會有人過來打掃房間,也不用擔心會臟。

緒方梨枝的兩腿搭在一起,膝蓋和膝蓋互相碰觸摩擦的時候,能夠感覺到皮膚滑滑的觸感,她希望通過這種方法來讓自己的心情更加平覆一點。

她不喜歡耳朵被別人碰觸,這也是她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在那之前她只是統一討厭被別人觸摸身體而已。

但是在遇到五條悟之後,因為這家夥根本就不在乎什麽男女之間的性別,總是毫無惡意的過來欺負她,所以她也逐漸知道了哪些地方是【比較討厭】別人碰,哪些地方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碰到的。

比如說頭頂耳朵之類的地方,她把手放在耳朵旁邊,用手掌輕輕地捂在那裏,慢慢的等著它降溫下來。

很快,隨著唱片機的啟動,頂針在唱片的表面慢慢的劃過,有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緒方梨枝一開始低著眼睛,只專註於自己身體上面的小小變化。

但是等到音符真正傳遞到她的耳膜裏面,並且在她的大腦裏面發生效應之後,她純屬於音樂家的聽覺神經開始被啟動,她腦子裏某根正常人沒有,只有藝術家才有的神經開始不斷顫動起來。

緒方梨枝睜大雙眼循聲望過去。在那裏只有一臺不斷的旋轉著啟動的唱片機。

那臺機器看起來很簡陋,小小的一個,就是放在桌子上面,但是它卻奏響了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魔法。

緒方梨枝細微的嘆息著,但這嘆息並沒有溢出她的口中。

她靜靜的坐在那裏聽著,從和弦開始,每一個都是她從來不曾接觸過的音色。

以前她聽過很多的鋼琴交響曲,大多數是在世界層面上擁有名聲的交響樂團,不少人在演奏那些名家的曲子的時候也能帶出自己的風格。

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子的——不是所謂的水平高低問題,而是完全是一個新東西。

這就是所謂的搖滾嗎?她當時有點困惑。

緒方梨枝也彈吉他,但是她的吉他完全是當成鋼琴的替代品。在她無法彈鋼琴之後,緒方梨枝的確試著把《黃昏》改成在吉他上面也能夠彈奏出來的曲子,但那只是單純的翻譯行為,不摻雜任何她本人的意志在裏面。

而現在,她第一次知道吉他和其他一些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樂器混合,會變成這樣子的音樂。

和她以前聽過的每一個樂曲都不太一樣,更加狂妄一點,更加帶有個人的意志。

而那些演奏家們在演奏前人的樂曲的時候,最缺少的恰恰就是這種個人意志/

——她們可能可以摻雜一些個人的改變,在哪些地方彈得重一點,哪些地方彈得輕一點,但這只不過是個人的習慣而已。真正重要的樂譜本身是一個音調都改不得的。

還是說你覺得你能夠比貝多芬,比莫紮特做得更好?

緒方梨枝當時睜大眼睛在那裏聽著,在換到第二首曲子的時候,她甚至準備從床上爬起來去夠唱片機。

床和桌子離得蠻遠的,手伸直了也沒夠到,她有點不滿“換回之前的那首。”

“不要。”五條悟站著,笑瞇瞇的往下看她。

緒方梨枝從他的笑容中感覺到不對,又突然察覺到自己現在的姿勢,於是瞬間紅了臉,原地坐好。

“沒關系的,聽下去吧。”伴隨著他的聲音,下一首曲子的序曲已經開始播放,五條悟的聲音也適時的壓低,不希望讓緒方梨枝錯過這些音符。

他說“下一首也很棒,而且你想聽多少遍我都會在這裏陪你一起聽的。”

緒方梨枝不擅長操控所有的現代機器,如果五條悟不在,她自己是不懂得怎麽把唱片放上去,也不懂得怎麽切換a面b面,甚至連按開關都不太會的。

五條悟當天就一直在上面陪著她。

兩個人沒能夠把一座小山一樣的唱片聽完,主要是翻來覆去的把那張專輯聽了十幾遍。

一直到旁邊的五條悟都打哈欠,心裏想再怎麽喜歡都不至於這麽入迷,可是看著旁邊妹妹那種閃閃發亮的,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的眼睛,他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在緒方梨枝的虹膜裏面藏著真正的星星,最後她甚至輕輕哼出來了其中的一些曲調。是她以前從來沒有彈奏過的,很有些甜蜜的段落。

鋼琴裏面也有小夜曲,也有那些鋼琴家向貴婦人求愛或者起類似作用的樂曲,但那都是獻給幾百年前的女人們的歌,而對於現在的少女來說,她需要更加輕快更加能夠打動人心的新東西。

她嘴裏面哼著那首歌的時候,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好意思。

有點甜蜜的曲調從緒方梨枝的口中出來,她的眼睛閉上了,手指在空中慢慢的打著轉。似乎是在想如果自己去彈奏,把這首曲子在鋼琴上面或者是那個吉他上彈奏出來會是什麽樣子。

但是很快,她睜開眼睛,發現五條悟在旁邊看她,緒方梨枝的臉就瞬間紅了。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剛剛出聲的嘴,另外一只手胡亂的在身前像是趕蒼蠅一樣的揮來揮去,示意他趕緊忘記。

接下來的幾天,緒方梨枝的手依舊處於養傷狀態,她自己倒是有點不太高興的強調【我已經可以彈了】,但是被五條悟無視了。

她們真的在房間裏面放完了一整座小山一樣的唱片。緒方梨枝也在這段時間裏面聽五條悟給她灌輸了不少搖滾興衰史。

但是不知為何,在說到披頭士樂隊之後解散的時候,緒方梨枝流下了眼淚。

她問“為什麽會解散呢?”一邊啜泣一邊抓著五條悟的衣服,“明明是那麽…那麽棒的樂隊。”

她知道【樂隊】這個名詞真的很不容易,之前緒方梨枝好像一直以為披頭士是一個單獨的交響樂團,五條悟告訴她那裏面的成員只有4個人的時候,緒方梨枝詫異的睜大了雙眼。

她問他怎麽會?4個人要怎麽寫出這麽厲害的歌?他們是現代的莫紮特嗎?

而現在,緒方梨枝也在用著她剛剛學會的名詞,她說明明是那麽棒的樂隊,那麽棒的…

“嗯。”五條悟對她說,他說“可能是寫出了很棒的歌吧,但是寫歌並不是他們人生的全部啊。”

“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就要解散嗎?”緒方梨枝問。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意志吧。”五條悟說。

那些天才全是只順著自己軌道運轉的恒星,可能在4顆星星短暫的位於某個區域的時候,能夠被在地球上面的人們拿著天文望遠鏡觀察到,並且驚詫於他們暫時形成的幾何圖形之美。

但是很快,恒星與恒星之間又會順到自己的軌道滑落過去,他們也會分道揚鑣。

‘除了寫歌之外還有自己的事情’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稍微打動了妹妹的心,讓她短暫的沈默了。

之後緒方梨枝把抓住他的手放開,自己也像是從某個地方滑落一樣重新坐到了地上。

她的小腿軟軟的挨著大腿,膝蓋也放在一起,似乎在沈思著什麽,眼睛時不時一閃一閃的。

五條悟發現她的眼睛裏面有眼淚。

“除了音樂之外,難道還有其他什麽樣的人生嗎?”

緒方梨枝問他。

她的聲音很遙遠,像是從深海發出的一樣。

五條悟當時不知道應該怎麽跟她說。

雖然說爸媽送她去學鋼琴的時候也好,還是學校利用她去取得比賽勝利而給她提供場地的時候也好,外界對緒方梨枝音樂事業的期待都是不純粹的。

但是緒方梨枝自己一直認真到現在,並且獻出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所以才會在那場失敗的演奏會和舊校舍事件之後徹底一蹶不振,在房間裏面一關就是三年。

她是無法想象到音樂之外的人生的,五條悟當時也不知道怎麽跟她說才好,只是摸著她的頭又嘆了口氣。

他甚至都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在外面他是五條家的神子,是六眼的持有者,咒術界的最強,動動手指就能夠毀滅掉一座城市。這樣子的他是無法體會緒方梨枝此時的痛苦的——不管說些什麽,都有一種置身事外的事不關己感。

而緒方梨枝似乎也察覺到了他這種猶豫,她把自己的身體更往後面放了一點,躲開他放在她頭上的手。

五條悟也沒有追著摸過去,他看到妹妹又低下頭,把手指彎起來用指節擦掉自己眼睛裏面的淚水,然後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擡起頭,靜靜聽著唱片機裏面播放出來的音樂。

剛好放到一個有點悲傷的曲子。

為什麽剛好是這時候呢?五條悟心裏面有點茫然,就不能放些更活潑的歌嗎?

而這時候,他終於決定要跟她說些什麽。對於那句“除了音樂之外,難道還有其他什麽樣的人生嗎?”的答覆。

“也不是全部人的人生吧,比如說我沒有音樂,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這一句話似乎完全是火上澆油,緒方梨枝自己的人生首先是因為鋼琴而獲得了僅有的一點快樂,但是很快又因為她那演奏不出來的手而毀掉了。

在事故發生之前,就算所有天才都閃耀如恒星,緒方梨枝也是運轉軌道和世人完全湊不到一起的最獨特的系外行星。

而現在,五條悟會跟她在一起練習,在一起不斷的聽唱片,也完全是因為下面咖啡廳的比賽,名義上還是因為音樂。

而他說‘沒有音樂,我也可以過得很好。’,算是同時把這兩件事情都否定掉了。

緒方梨枝擡起頭來,用一種不是充斥著憤怒,而是非常冰冷的視線看了他一眼。

又繼續低下頭去。

當天晚上都沒有再跟他說話。

#

五條悟在之前就有點搞不懂女孩子這個物種,原本以為跟緒方梨枝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能夠讓他理解,實際上只是讓他更加困惑。

緒方梨枝與他之間的情感簡直像海水的潮漲潮落,隨著月亮與地球的相對位置而變化,只是他怎麽樣也找不到牽引著妹妹情緒的白色星球究竟在哪個地方。

但是不管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進展如何,起碼緒方梨枝的進步都是肉眼可見的。

不是說在這一段時間裏面她彈琴的技法又有怎麽樣的變化,她在這方面已經登峰造極,整個世界範圍裏面有能力指導她的音樂家都不多,更不要提五條悟了。

只是說她在搖滾這條路上走的更遠了一點,她開始真心喜歡自己所彈奏的東西。

之前緒方梨枝能夠看的出來曲譜上面的樂曲是好的,也能夠感覺出裏面的情感,但是她簡直把吉他當成鋼琴來彈。

如果說緒方梨枝有條件的話,她肯定還會像是把那首搖滾樂改編成鋼琴曲,要把這首曲子在鋼琴上面重新演奏一遍,說不定後面還要配上一整個管弦樂團來給她伴奏。

但是現在她開始明白了一點搖滾的意義。

“先是我受影響——然後我用它去感染其他人。”緒方梨枝跟他說。

她的說法儼然自己是一個新型傳播病毒。

但是妹妹的嘴角掛著一點笑意。

她的手指慢慢的好了,恢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還是去練習。

但是她的手在碰到琴弦之前被五條悟抓住,仔細檢查了一遍。看看護具有沒有帶好,看看是不是真的完全恢覆了——緒方梨枝之前是有過自稱【我絕對沒有問題】結果一碰上去指尖皮膚就整個裂開的前科的。

緒方梨枝被他抓住之後暫時忘記了吵架的事情,難得露出一點心虛的表情。

在這點上看,兩個人倒是難得的真的像是被關心管束的妹妹和嚴格的兄長。

但是在真正開始演奏後,這些情感對於緒方梨枝來說都不存在了。

她也許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練習什麽時候是正式公開演奏,她的每一次演奏都傾註了自己的全部身心。

五條悟能夠聽到她彈出來的曲子。

緒方梨枝一如既往的臉上不帶什麽表情,也不活潑——如果要讓她脖子上面掛著吉他的帶子在舞臺上面又唱又跳,估計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是這次她不再像之前一樣。

她以前有種肅穆感,【我只是演奏這首曲子的工具,就跟我手上的這把吉他一樣,不要對我本人抱有什麽期待,我是不會跟觀眾進行任何互動的。】

現在她稍微的把自己的內心開出了一個口子。

緒方梨枝的表情偶爾會有變化,比如說嘴角偶爾會上揚一下,眼睛也會時不時的快速眨動著,在彈到一些很難彈的段落時,由於她現在的右手已經幾乎無法動彈,她也會蹙起眉,努力把這段給過過去。

而就是這些變化讓緒方梨枝變得生動了起來,讓她變成了一個演奏者,而不僅僅只是樂器的延伸。

這一點是五條悟此前從來沒有在緒方梨枝的任何一次彈鋼琴的過程中看見的。

情感宛如鮮血一樣從緒方梨枝破開的心房中流出,混雜在整首曲子的音符裏面,總統套房的隔音很好,那些音符在隔音墻裏橫沖直撞,久久不願消散。

地板在震動桌子在震動水面搖晃玻璃杯叮咚作響,吉他連接了擴音器,五條悟感覺自己的耳膜直接被妹妹纖細的手指觸摸,但不是單純的【嘈雜】,他的心臟自己加快了跳動速度。

她委實是個天才,就算是完全不理解也沒體驗過的這種充滿生機的曲子,樂譜中洋溢的那種生命感也能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從別人的搖滾樂中照抄下來,把那些感悟混在一起再加進緒方梨枝獨有的澄澈湛藍,以一種非常矜持的方式釋放出去。

不大聲嘶吼,不喧鬧,但是強制性的宛如擊在臉上的拳頭一樣讓人幾乎感覺到疼痛——她想表達的東西那麽鮮明。

如果這一幕能夠打動我。他那時候楞楞的想。

雖然最近已經在練習,但是和所有音樂的外行人一樣,他聽著某首歌,只不過感覺這首曲子挺high的,這一首曲子聽起來不太好聽,而不太在意它的藝術價值。

但是就算是這樣子,他在聽著緒方梨枝的演奏的時候,偶爾還是能夠感覺到心臟在某一個時刻被引動。

太宰治贈送的樂譜名為《anzu》,anzu是蘇美爾神話中不死神鳥的名字,它有著操控命運和時間的能力,創作它的那位天才鋼琴家把它送給自己自/殺失敗的友人,希望他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

陽光靜靜的從大開的窗戶中照射進來,金色的陽光,光線中飛舞的小光點一樣的塵埃,地上的針織暗紅色地毯表面的絨毛偶爾被風輕輕壓下去,妹妹坐在床上靜靜的彈著吉他,她的眼睛專註的垂下去,眼眸深藍,偶爾快速扇動一下的睫毛是純白色的。

一切的顏色都很淡,遠遠看過去甚至像是莫奈的光影油畫,但是洋溢在這裏的音符是深紅色的,是仿佛推著人走上向上的螺旋階梯一樣,一個高/潮連著下一個高/潮,絕沒有停息,讓人片刻不歇的感覺到世界一切美好的深紅色。

緒方梨枝第一次彈出這樣子的歌。

五條悟神情專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她。

如果她能夠打動我,他當時這麽想,那麽也一定能夠征服其他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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